Wednesday, March 15, 2006

End Of Time

Quartet for the End of Time,这部20世纪精致、深刻而优美的作品诞生在德国Gorlitz的Stalad VIIIA战俘集中营,1941年1月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1940年德军入侵法国时,Messiaen也投身于战争之中,虽然不能再全身心的投入创作,却还是在当年完成了作品的大部分。而今,他身为阶下之囚,却迎来了作品的首演,参透人生苦味。27号兵营没有任何的取暖设备,德军的军官与囚犯一起,在瑟瑟发抖中欣赏了这部作品。



曲谱中有一段题献,来自于启示录中关于大灾难的描写: In homage to the Angel of the Apocalypse, who lifts his hand toward heaven, saying, ‘There shall be time no longer.’ 然而,这也许是世间最温柔的关于灾难的描写。在Mahler的Resurrection(第二)或者Berlioz的安魂曲中,七只小号冲天嗥叫,如同末日的哀鸣。这里,只有幽雅的舞曲,韵律层层折皱,自如转换,却不遵从任何常规的节拍。在“耶酥重现最后审判”的即兴段落之间, 是恒定的平静---或者更具体说的---两首颂歌。每一首都是大幅段落的弦乐,钢琴的和声掩映其中;每一首都是逐步堆砌出辉煌的高潮,却又随即隐遁于无声之中。第一首被标名为“无限的缓慢”,后一首则是“轻柔的,极乐的”。除此之外,文字的阐释苍白无力,惟有音乐自在。

在 “For the End of Time: The Story of the Messaien Quartet” 一书中,单簧管演奏家Rebecca Rischin的研究生动地揭示了关于1941年首演的许多疑团。Messiaen自己曾经自己叙述到,当时,他和他的三个朋友在最为困难的环境下,在几乎散架的乐器上---包括一把只有三根弦的大提琴---赢得了5000个早已人情淡漠的士兵的心。而事实上,书中写到,那些乐器虽然低劣,却足以应付演奏;同时,拥挤的听众也只有区区300人。在Rischi看来,这部四重奏的成功不该只被看做个人的胜利或者归功于音乐的天赋使然;事实上,没有Stalag VIIIA战俘和守卫的合作,就不会有作品的诞生。


首演中的其他几个音乐家的命运同样精彩。喜爱讥讽和幽默的大提琴家Pasquier 本可以拥有一个辉煌的独奏生涯。演奏单簧管的Aooka,活泼的往往不可琢磨,一如作品中的那段单簧管独奏“众鸟的深渊”。他是爱尔及利亚出生的犹太人,最终凭借他近乎疯狂的勇气—还有必不可少的运气成分---成功地在战争中生存了下来。在几次试图逃亡之后,1941年的4月,在他被从一个集中营转移到另一个的路途中,他在高速飞驰的列车上从装满牛群的车厢中跳了下去,而他的单簧管被他紧紧抱在掖下。身为小提琴家的Le Boulaire阴郁消沉,最终放弃了演奏生涯。在新浪潮的电影运动中,他更名为Jean Lanier,并出现在诸如”The Soft Skin”,”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影片之中。当Rebecca Rischin为了写书而采访他的时候,她觉察到老人尽管尖刻、苦闷,但一旦提及四重奏,他立即神采飞扬。按照他自己的话说:那是我生命中的珍珠,而且,我深知,她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比起这些演奏家,Karl-Albert Bruill,也许并不为人所知。这个集中营的军官,热爱音乐,在作品的创作其间,如同天使一般守卫着Messiaen。在他看来,能有机会近如此距离的接触这位伟大的作曲家是人生中的幸事。他不但提供了铅笔、橡皮和稿纸,甚至安排Messiaen在一间空敞的兵营之中以免他人打扰,而一名守卫就站在门口挡住任何不速之客。

在首演之后,Bruill伪造了文书,安排Messiaen迅速返回法国。在Bruill身上,爱国的热忱和反纳粹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而无可回避。他深深地同情那些犹太战犯,甚至不断地给他们建议:不要试图逃亡,因为他们即使逃亡到法国尚未被占领的地方也不会有比呆在他的集中营更加安全。

多年之后,Bruill来到Paris登门拜访Messiaen,后者却拒绝相见。其后的原因无人能够洞悉:也许,Messiaen已经不能记起这个人;也许,他无法直面Bruill,因为这个德国人,如同幽灵一般会唤起他对过去的回忆。但最终,Messiaen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试图纠正。他写信给Bruill。但一切都太晚了:Bruill意外地死于一起车祸。

回到作品本身。1941年的Messiaen对End of Time的意义有着切身的体会。斗寸囚室之中,他不再愿意听到时间的流驶,因为在硝烟战火中,他所听到已经足够的了。作品中,他将节奏拉长、缩短、停顿,然后又按照对称的方式折回反复。另一方面,End of Time意味着逃脱于历史之外,纵身遁入隐匿的天堂。

也许将这部四重奏与红磨坊式的表演相联系并不恰当。但就Messiaen本人,他的快乐流连于世俗和神圣之间:他热爱上帝是因为上帝授与众生的感官愉悦,甚至肉欲的快乐。熟读圣经的信徒也同样知道:世俗的爱和神圣的爱并不对立,他们只是区分于处在不同的层面。作品中,最后的一首颂歌被称做“Avec Amour”。 于是,在作品的最后,Messiaen的天启和历史或者灾难毫无关系,她只是记载了爆发在不同寻常的激情中,一个寻常人灵魂的重生。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时至今日,作品仍然慑人心魄,一如在1941年那个冰冷的夜晚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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