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22, 2006

梦与诗在冥想处交汇






没有什么比运命不可逃脱的烙印更折磨人的了。Robert Schumann定是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姐姐死于精神失常,妄想的症状也许就缘自家族内部,与音乐和外界无关。




1830年Pagnini的一场音乐会对于大师本人无外乎又是一次成功的炫技;但席下,一个年轻人正陷入魔弓所旋起的激情中。他的嘴巴略微张开着,有所表达却语义不清,黑色的头发衬托着一双深蓝的眼睛有些迷惘,眼神中敏感的游丝散发着易碎的美丽。那是20岁的Schumann,他放弃法律而投奔音乐之前。


接下来的不幸几乎耳熟能祥,先是狂热的非正规的练琴损坏了手指,接着嫂子和哥哥的相继去世带给他的除了不尽的伤痛还有精神病初期的征兆,维克对他婚姻的百般阻挠,母亲的去世更使其脆弱的精神再次遭受重创。婚后仅仅五年他的健康就开始恶化....


但20岁之前的Schumann同样值得留恋。Schumann较晚挖掘了他的音乐财富未必就是一件乐坛的憾事。Mozart从小就为音乐而生存,他的心智直到成年也未见成熟,只是其天生禀赋的智慧成就了他的天才。看到Mozart的书信集,为其善良单纯的天性感染的同时也不免发现其修养的欠缺。Mozart不必理解歌德,因为他的音乐不需要歌德,那是自足式的醇美,在一个古典的人文艺术所不及的国度里自在的歌唱。但20岁前的Schumann阅读了康德和费希特,著文写诗,也练习剑术。多年之后,他甚至取得了哲学博士的学位,这对于Schumann日后的卓有成效的音乐评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为秉承着源自Schubert的浪漫气息,他早已具有敏锐的感觉和洞察力,而他的文学修养足以使其深刻细致地表达出他敏捷的感触和丰富的想象。

Schumann的激情是内敛的,越是狂热,越是深切。在许多作品中,往往他的乐思流现淌露,而其感情却不断凝结内陷,这在他的钢琴协奏曲和大提琴协奏曲中表现的异常分明。与Grieg作品同名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隽永清致,如一篇细腻的内心独白 (Grieg的音乐则一派造化神秀、浓妆淡抹,妖娆妩丽)你可以把这些大型的协奏作品看作小型化的室内乐,一样无言而内省,一些纷乱奔放的片段带有幻想的性格特征。正如许多后来的学者所承认的,Schumann的音乐中旋律短小精悍,字字珠玑,玉美润良,隽句井然;而批评者则直言他的作品中缺乏戏剧性。这些观点都是以所谓的古典标准而言;但在艺术的领域内,标准没有任何的意义:正如王尔德所说,艺术家什么都可以表达。Schumann的音乐语言在其内建的语义空间非但完满而且富于变化。他的节奏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活力,但思维却是细密绵延。在Schumann的幻想世界中,景致无需错落,内容未必详实,重要的是带有鲜明性格特征的情感。他的音乐不是美妙的童话世界,而是成人世界的噫语,被紧紧包裹起来,自传性的情感特质被注入其中。音乐的起伏随着感情的脉络平行伸展,隐遁消弥忽尔乍现绽放都那般自然真挚。那种感情毋宁说是Schumann的,不如说是Schumann内心拟化出的艺术形象,有些时候你可以直接说那是他自己,有些时候却大抵是杜撰的,顽皮、激动、嘲弄、自责,象一个自恋的诗人缺乏审视自己的勇气,便映射出一个不具肉身的幻想,无所承重而轻盈地开着玩笑。



关于Schumann不善驾驭交响作品的意见似乎已经盖棺定论,大概这个说法源自彪罗对交响乐的分析。Beethoven和Brahms深谙动机发展的内在规律,其主题的变奏往往精妙而严谨。贝九末乐章对主题的异化和变形随心而往、一泄千里;Brahms的恰空舞曲更成为维也纳古典乐派的绝唱。Schumann的主题玲珑剔美,带有强烈的呼吸性;一俟拆拼易失其精髓。于是,评论家开始断言Schumann的交响曲象五光十色的珊瑚礁。但如果不再套用所谓的古典奏鸣曲的模式,忘却所谓在发展部进行主题展开的定则,而是对Schuamnn的交响曲远远观之,就会挖掘其内在的连贯性。那些天才的旋律间歇地涌现恰到好处,沽沽的灵感泼洒出浪漫的诗篇,只是其适中的规模才会使人仍试图用古典的窠臼来束缚他的才情。

在许多Schumann的交响作品的演绎中,往往鲜活有余而着墨过甚。Schumann沁人肺腑的感染力不是Beethoven式的握住命运的喉咙般垒然,而是由内心世界倾吐。许多大师在诠释春天交响曲时喜好发力表现,声部之间过于黏稠,这种中性的暗淡的色彩本属于Brahms式的审慎和内省,却无形中会加剧了听众对Schuamnn作品结构松散的误觉。Gardiner古乐版的演奏虽然具有一定的争议性,但毫无疑问,他向人们验明了Schumann的交响作品中保持配器的简明干净有助于恢复作品本身的色泽,虽然这种阐释甚至未必是Schumann所理解和接受的。那些记载奇妙心语的乐思无需庞大的配置,不用凛然的怒吼,也不要呼天呛地的煽情,这些都是多余的;品味Schumann,只要将诗意的幻想和温情的梦境托付给音乐,让旋律悄悄在心中开启一扇小窗,你恍惚看到他在窗外宛然笑着。于是你跳进窗子,来到他的内心世界。

理智和疯巅的斗争在钢琴作品中表现地异常激烈。大卫同盟中两个虚构的人物一个热情奔放一个耽于幻想,是Schuamnn性格异化的征兆。在诗人之恋中,情感充沛到高潮时,声乐消失,只有钢琴音乐继续用无言的方式吐呐着激情。也许在这些高潮片段时Schuamnn自己已经陷入了热情内坍后形成的沉思默想。于是,黄昏后无名的惆怅、儿时天真的欢闹嬉戏、爱情引发的焦虑和渴盼,激荡的心绪缠绕攀沿着灵魂,记忆开始淡陌蜕逝,紧张的精神、虚空的头脑和沉沉旋转的存在感在冥冥中萌动出疯巅的幼芽。Schumann每一次激情的创作就加剧了这一进程,他的身体开始衰竭了。

在激情现象中,在双重因果关系----从激情本身出发既向肉体扩散又向灵魂扩散----的展开过程中,疯巅找到了自己的首要条件。Schumann一生崇拜Beethoven, 也有着Beethoven一般坚强的心性。但不同于Beethoven-----乐圣在现实中奋斗,直到晚年完全遁入无声的空灵境界-----Schumann对音乐的激情从一开始就消磨着他年轻而坦诚的生命。他于音乐中营造的诗意梦境在沉迷自我的同时规避现实,与宣告理性缺范的疯巅具有毗邻的心象特征。1854年寒冷的2月,Schumann跳进了莱茵河,被渔民救起。但救起的也仅仅是肉身,作为音乐家的Schumann早在10年前就开始如残烛般融化,融化进他的梦幻世界,其中的一部分,我相信也只是一部份被以音乐和文字的方式保留了下来,剩下的只有Schumann自己体验了。

一个半世纪过去的今天,我们仍旧欣赏着Schumann,被其作品中许多奇妙的标题启发,感受着作者的内心印象。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悲哀,因为这些冥想处的诗意梦幻瑰丽妙绝,非世间所有;它是一扇小窗,可以窥视大师的内观万象,却终归管中窥豹:真正的冥想浸透在古老的莱茵河水中,不枯不竭。

致福轩旁2001年12月18-19日

2 comments:

Unknown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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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known said...

Recently I'm listening to Schumann's piano works. My favorite is Fantasie Op.17 No.3. Sometimes I feel it is somewhat too romantic. I bought Pollini's Chopin Ballades, 10 bucks for 45 mins, but I don't like it so far because it's too cold. I prefer Michelangelli and Francois' interpretation than this one. Pollini played Chopin's Etudes and Preludes very well, but these two cds are both very short and pricey.